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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米的自述:如何让传统反哺村庄
发表日期:2015年4月27日      来源:澎湃研究所      作者:马蕊

【编者按】

       城镇化过程中,城市无疑具备巨大的拉力。而乡村一些珍贵物产的价值远被低估。自然地,一些人就打算挖掘地方特色物产,使之回馈村民,形成维护地方生态景观的良性循环。

       云南元阳的梯田红米就是其中之一。在412日的市政厅沙龙上,在云南土生土长的同济大学城规学院博士生马蕊,同我们分享了规划过程中的体会,以及希望用物产来反哺当地的尝试。

       或许,与褚橙不同,人们针对红米这一珍贵物产所进行的实践,不仅是农业的互联网+,也是文化遗产的互联网+。褚橙可能意味着认同自己内心的梦想;红米则更多出于对远方的关切。

       

       4月开始,相关团队将围绕红米包装启动一系列设计赛,并对红米耕种过程进行纪录片拍摄,还将进行红米众筹。我们乐见这些实践,希望能看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很荣幸今天和大家一起分享,我们在云南红河元阳哈尼梯田村落保护发展规划中所遇到的问题,以及为此进行的实践。

       我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一直长期生活在云南。云南乡村和其他几位老师分享的情况有相似的地方,但也有非常不同的地方。

       说相似,是因为它现在正在经历城镇化的进程,迎接外来资本、文化的冲击。但不同的是,云南的乡村大部分是少数民族村落,且交通不便,所以有很多村民一辈子没出过这个村。我们调研的时候也发现,这个村最高的学历是初中。

       我今天的主题是,遗产保护和村落发展的互动。我们希望从红米找到切入点。

       红米有非常鲜明的特色,也有很高的价值。

       如张红榛在《一粒红米的自述》中所称:我是一粒小小的红米,来自云雾深处的红河南岸哀牢山深处,我的家族很早就跟随哈尼祖先迁徙到这片土地,据说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

       我主要生活在海拔1200—1800米的高山梯田里,经农业科学家研究证明,红河南岸红米家族抗病性强,稳定性也高。并且家族内还保留有千年不变的野生稻种基因,这是非常珍贵和难得的。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给我一片小小的土地哪怕是贫瘠的土地,给一点点农家肥,我就会长得很好,我不耐肥,谁给我施化肥,我就会很难受,严重的伏倒下去就起不来了。

       可以看到,红米的历史非常悠久。由于少数民族生活在海拔1200-1800米的高山梯田,这里稻米的品种是高山红米。红米和一般普通稻米不一样的是,它不耐肥,不能施农药。由此,这里的红米非常符合现在城市人的生活追求,是有机、绿色、生态的品种。

       由于当地是少数民族,非常封闭,自给自足,当地老百姓至今还保留着红米最传统的留种方式,每年从田里选择长得最好的麦穗,留下来第二年耕种,这让由野稻逐渐驯化而成的稻谷品种至今从未变过。红米的营养价值是普通大米的2—3倍,微量元素含量高,有18种人体所需的氨基酸元素。

       红米的价值这么高,就可以带动当地人脱贫?现实并非如此,这里红米还是处于自给自足的情况,而且村民并不了解自己的红米有那么高的价值。和普通稻米相比,红米产量很低,对村民来说,随着人口增长,红米连满足自主自足都非常困难。另外,生产红米要很高的成本,现在红米还要靠纯人工耕作,投入远远高于产出。所以,到现在也没法产生一定经济效益。

       在云南哈尼梯田,红米不仅祖祖辈辈养活当地哈尼人民,也对当地的景观格局和人文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从景观格局来看,它形成森林、村庄、梯田、水系的四素同构格局。森林位于村寨上方,涵养水源;水系从森林流经村庄,通过水渠水井,最终流入梯田,满足生活和生产的需求。这形成了整个自循环的系统。

       当地的民俗文化、节庆活动,是梯田文化的衍生。我们发现,耕作的季节跟节令非常相关。

       

       比如昂玛突节,是祭拜神的节日,到这个节日,很多外出打工青年人会回到村里来过——这个节日在2月,是在播种之前进行祭祀活动,当地村民都是少数民族,信奉万物有灵,所以会将仪式放在森林当中,选取寨神作为村庄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保护,并进行祭神的活动。这界定了村庄和森林之间的界限,村子无论怎么发展,不允许超过寨神之上,这个格局保护了森林。刚刚过去的昂玛突节,很多家会进行染彩蛋的活动,到新年时,每一家会用收获的红米进行祭祀活动。

       

昂玛突节 染彩蛋

       村落不断发展,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第一个改变是人口增长。如果仅依靠梯田耕作,年人均收入还不足一千元,这是没有办法维持生存的。而且,依靠梯田只能进行基础生活物品的交换,正因无法自给自足,家里的人只能出去打工赚钱,来购买粮食维持生活。而家里有多余红米的,因缺乏销售渠道,出售红米所得收益往往很低。

       第二个是城镇化的发展、资本介入、外来文化对这里产生影响,传统依赖梯田的农业社区受到威胁,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也不断受到挑战和冲击,甚至当地人开始认为自己的民族文化是非常愚昧、落后的,主动抛弃自己的文化。

       第三个是,传统的生产方式维系困难。传统的生产方式劳动强度大、产量低,在无法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的情况下,大量村民选择外出务工维持生活。有的农民把水稻田转为旱地,这样原有的生态平衡就会失去。

       20136月,云南红河元阳哈尼梯田成功申报了世界文化景观遗产,这让哈尼的族人看到,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当时,它的突出普遍价值受到国际认可,尤其这里人对自然利用的景观格局,成为人与自然和谐为本的典范,是人地和谐共处的持续景观和持续农业的活样板。

       世界文化景观遗产,是希望实现维护可持续发展,但它带来更多的是非常让人悲观的结果。成功申报之后,带来的第一个问题是,核心区遗产区的面积太大,在核心区域就有82个自然村,总的遗产区包括251个村庄。这怎么保护?当时规划的时候,觉得非常困难。

       第二个是旅游开发的影响。目前整个哈尼梯田内部核心区是由云南世博集团统一进行开发,现在是以采用收门票的方式,但门票收入中没有一分钱反哺到农民身上,导致村民觉得世博集团用他们祖辈辛辛苦苦耕作出来的梯田在赚钱,赚到的钱却没有回到村庄。

       第三是来自内部的破坏,实施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规定危房拆除重建政府补贴3万元,旧房改造提升每户补助0.8万元,因此,很多传统民居已经被村民自己推倒,修建为现代房屋。

       

       左侧这张图是哈尼族传统的蘑菇房,土石墙体、茅草顶,右边是现在正在改变的哈尼寨,我们发现整个完全变了样。短短两年内,村民为了获得补贴,把自己的老房子由原来的蘑菇房全部拆除,替换为缺乏特色的红砖房,这个村庄在无序化膨胀。麻栗寨是历史最久的村寨,但现在已经找不到传统民居。

       我们对核心区82个村子调研完后发现,现在还留有70%80%的传统民居的,只剩两个村落。这两个村落中,一个是垭口,这个村子到现在还没有通公路,当地村民基本保留原始的生活状态,还有一个是阿者科,也基本保留现状的蘑菇房。除了这两个村子,大部分村子保留的传统民居不超过30%,非常让人痛心。

        

       村庄不断衰败,大部分人认为,依靠梯田养活不了自己,只能到外面打工,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我们在调研中发现,大部分村落都开始出现空心村趋势。我们正在规划的两个村子,常住人口有377人,外出人口达到297人,118栋房子中有30间空置。外出打工的都是青壮年,剩下老人独自坚守自己的梯田。

       

       现在慕名而去的游客,更多关注梯田景观美不美,很少人知道村落的状况。实际上,村落才是文化景观的核心,是传统村落中的村民创造和维持着这一独特的文化景观。这张图很好地诠释村落发展和遗产保护的关系,可持续最终还是落在村民身上。遗产的可持续发展,关键在于村落的可持续发展,而村落的可持续发展在于人可持续发展,如果大量村民离开,最终就是村庄衰败,遗产价值可能也会消失。这样,哈尼梯田就不可能是世界文化景观遗产了。

       所以,在做规划的过程中,我们试着回到原点,找到发展的方式。因为我们相信,每一个村庄从过去到现在,是自然发展的过程,有它自己的特点和文化特色。发展模式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只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我们想先回到村庄,听听老百姓想怎样发展,需要什么。规划还是要真正做到接地气,实实在在落地,得到村民认可,帮助村民解决问题。

       目前为止,我们通过一些实际的调研,征询当地村民的意见,让他们了解我们规划的意图是什么,我们也了解他们想做什么。两轮调研下来,他们希望村庄的生活条件可以改善,想建新房子,第二个是希望修路。这两点无可厚非,他希望生活得更好,希望生活条件改善,在这当中,规划师可以引导他们有序发展,让这个价值传承下去。

       我们希望能回到土地,这里哈尼族世世代代都通过梯田养活自己,那我们在想,既然红米以前可以养活他们,那现在是不是也同样可以养活这里的村民。我们希望通过外部力量的帮助,激发更多人对土地的依赖。既然梯田没有太多收入,为什么游客去当地还可以看到大量梯田,因为村民愿意继续维持——村民自己说,梯田的补贴虽然很低,因为是祖辈传下来的,所以我们不会不要,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保存好,如果家里人出去打工,不种地了,那我们会出管理费,请其他人帮我种,会把种出的粮食也给种地人。

       我们希望村庄有希望,如果我们真正帮老百姓做,那我们未来还会找到乡村发展的出口。

       我们回到土地,找到的是红米,还是希望以红米为原点,充分遵循世代哈尼人耕作红米的智慧,通过增加红米的附加值,带动老百姓耕作的积极性。如果生活有希望,孩子的父母都不离开家乡外出打工,那么孩子更愿意不离开家人,不离开自己的土地,也不放弃世世代代耕作的土地。

       

传统的红米耕作

       我们现在做的工作,首先是尊重村民发展的意愿,进行一些协调,让规划可以落实到村民关心的问题上。规划可以做的工作毕竟还很有限,需要有其他社会的、政府的还有更多企业力量的结合。我们也是经过多方协调,也能够获得当地的政府和梯田管理部门的帮助和认可,这两个村子已经要保护下来了,至于怎么保护,我们现在也在从事大量探索工作。

       第二个是挖掘当地人的传统文化和手工技艺。这些传统的技艺,现在仅用来做自己的民族服饰,是不是也可以把这样的民族技艺挖掘出来。第三个是启动一个红米计划,帮助改善当地村民的生活条件。

       我们持续关注的是人员的培训。一个村庄如果想要更好的未来,人才的培养非常关键。需要帮助村民成为遗产保护和解说的主人,因为村子里是哈尼族,他们用的是哈尼话,大量老人听不懂汉语,他们只能用哈尼话交流。所以,我们希望培育当地村民学汉语,让他们自己解说自己的遗产。第二个是资金和技术,也给他们提供一定资金帮助和持续的技能培训,这是可持续的保障。

       现在我们共同启动红米计划,希望能帮助当地村民,以红米为原点,撬动当地村民的生活和经济发展,最终实现哈尼梯田世界遗产的可持续发展,谢谢大家。

图文均转自: 澎湃研究所 

     (分享者系昆明理工大学讲师、同济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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