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冯骥才先生主持编写、作为传统村落立档调查重要工具书的《传统村落立档调查手册》，近日已由文化艺术出版社隆重推出。在这部小册子包括前言、说明、立档调查体例、工作程序、图片范例、调查对象等六大部分中，立档调查体例无疑是最最重要的。立档调查体例又可分为文字与图片两大部分。下面，我们仅就其中民俗学者所从事的文字调查，谈谈我的一些并不成熟的想法。
       在文字档的立档调查中，设计者共提出村名、所属、名录批次、年代 、形成原因、村落形状、面积、类型、地质、自然环境、民族、姓氏、人口、生产、生活、历史见证物、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自然遗产、村庄概况、其他等21个调查事项。那么，通过这些调查项目的设定，设计者究竟要获得哪些信息？这些问题对于我们了解这些传统村落会有怎样的帮助呢？

广东梅州的围龙屋（上）/贵州黎平县皇岗村的妇女服饰（左下）/云南省大理市彝族刺绣兜兜（右下）

一，《立档调查体例》的制定者想要获得哪些信息

       1.村名  村名是一个村落的基本标识。但表面看非常形式主义的村名，却常常与村落的选址、村落权利主体的构成、村落的营生以及村落中发生过的重大历史事件息息相关，是调查工作的重要切入点。注重对其文化内涵的发掘。如星河湾、西大洼等村名与当地地形地貌有关，彝族与虎有关的村落，白族与金鸡有关村落与远古图腾信仰有关；王家寨、李家铺一类以姓氏命名的村寨与建村家族姓氏有关；窑厂、作坊一类村名多与历史上这些村落的生产方式有关。总之，通过对村名含义的钩沉，可以使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些村落的建成史、生产方式、民族构成、家族构成等等。
       2.所属  作为最低一级的行政单位，传统村落所在省市区县通常都会对它的发展产生某种文化上，特别是行政上的影响。重点考察当地民众在行政上是否具有强烈的归属感，以及具有怎样的归属感。
       3.名录批次  本立档工作主要是为已经进入《传统村落名录》者立档。通过进入批次，基本上可以反映出该村落的保护情况、知名度等一系列量化指标。
       4.年代  是指村落建成年代。需要拿出充分的证据，并用证据（碑石、文献、族谱、匾额）说话。对于无文字的少数民族村寨，所依凭的主要是当地流传的史诗、传说以及坟墓、古建、文物等考古资料。
       5.形成原因  村落的形成会有很多原因。因何事（战争、流行病、生计需要）迁徙至此并聚族成村，是村落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可通过口述采访以及族谱、地方志梳理来完成。
       6.村落形状  在传统村落中，村落的形状会因自然条件、生活便利度以及人口增长程度的不同而各有不同。但无论形成何种形状，都不会违背最基本的风水学理念。那么，这些或圆形、方形，或条形、不规则图形的传统村落，究竟是由自然原因造成的（如沿河而居的村落基本以狭长为主），还是人为的原因造成的（如有些村落的形状多半是为满足风水思想的需求）？个中原因需要认真解读。
       7.面积  村落是村落文化的重要载体，一个村落所承载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之数量，常常与这些村落的大小即面积呈正相关。一个面积可承载800户人口的传统村落，通常都会有比较完善的信仰系统（如它会为比较完善的“治愈”当地常见疾病的龙王庙、土地庙、五道庙、眼光娘娘庙、送子娘娘庙等）、生产系统（完整的水利系统，与农林牧副渔配套的铁匠铺、皮毛收购点等）、生活系统（服务生活的商店、药铺等）、安全系统（历史上的民团、款军等），一个村落就可以承担起传统村落所应承担的绝大多数功能。而较小村落只能依附于周边大型村落，并形成相互依赖或互补的关系。
       8.类型  不同的村落会因居山、绕水、地处丘陵、平原等而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信仰等方面各有不同。在归纳各村落地域标志性文化时，应充分考虑到传统村落因环境不同而给这些村落带来的不同的文化差异。如平原村落与山地村落所面临的环境不同，所应对的问题不同，所以他们所用的农具会有不同，所信奉的信仰也会有所不同（如平原村落不可能有山神信仰）。
       9.地质  地质特征包括底层、构造、矿产、古生物以及地势等等。不同的地质，决定了这些村落农作物品种、土特产品种以及当地矿产等会有差异。这对于了解当地的产业结构，会有一定帮助。也会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些村落干什么、种什么、养什么与当地地质的必然联系。
       10.自然环境  包括山脉、河流、森林等形形色色的自然生态。任何一个村落都坐落在具体的自然环境之中。通过把握村落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了解并发现当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民间智慧。
       11.民族  民族是文化的重要载体。民族不同，它所承载的文化也会有明显差别。要重点发掘混居民族村与单一民族村的不同之处（如在混居民族村中回族多半居住在村落的西部），包括婚丧习俗、生活习俗、生产习俗以及信仰习俗、语言习俗等方面的差异。
       12.姓氏  在相对封闭的传统村落中，当地人的姓氏多由单姓或几个大姓家族的姓氏所组成。通过姓氏，不但可以了解到家族与村落的关系，村落权利的构成，还可以了解到家族文化（家风、家教）对村落文化的影响。
       13.人口  又分户籍人口与常驻人口。户籍人口代表当地文化所占比重，常驻人口代表外来文化所占比重。如果外来人口过多，则意味着当地文化已被稀释，村落传统的延续就会出现问题。
       14.生产  主要指以农林牧副渔为代表的第一产业，以加工业、传统手工业为代表的第二产业，以农产品、土特产品、传统手工艺品销售为代表的第三产业。作为第四产业的文化产业主要与第三产业中的传统手工业相通，可以合并考虑。在宏观概括的基础上，重点发掘能体现本土知识与民间智慧的遗产级生产活动。如稻田养鱼、桑基鱼塘、垛田一类的农业遗产项目，银器打制、传统榨油技艺一类的非遗项目。
       15.生活  重点反映最具当地特色的、与衣食住行有关的传统生活知识。如当地独具特色的服饰制作技术、饮食制作技术等等。
       16.历史见证物  传统村落历史悠久，通常都有200-300年以上的历史。而碑石、文献、族谱、匾额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历史物证。需要重点调查。
       17. 物质文化遗产  主要包括庙宇、祠堂、戏台、民居建筑的类型（窑洞、吊脚楼、竹楼、土楼、地坑院等）、古桥、古井、墓地以及它们的建造年代、风格、形制、结构、材料等。这是古村落的核心要素，记录时要充分研究它们与自然环境、村落历史以及宗教信仰的关系。
       18.非物质文化遗产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以活态形式代代相传的村落精华。对于研究村落历史上的传统表演艺术、传统工艺技术等具有重要帮助。调查这类遗产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通过“合并同类项”的方式，将同类遗产集中到一起，然后从众多同类事项中将其中最最优秀者钩沉出来：
    （1）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民间文学体裁或题材中，找出数种最重要的民间文学体裁（如传说、故事、歌谣等等）或民间文学题材（如当地的人物传说、风物传说、风土民情传说等等）；
    （2）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表演艺术中，找出最重要的表演艺术样式（如戏曲类的皮影戏、木偶戏、地方小戏，曲艺类的说书，舞蹈类的地秧歌、烟盒舞等）；
    （3）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工艺技术中，找出最重要的传统工艺样式（如剪纸、年画、木雕、石雕、草编等传统制作技艺）；
    （4）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生产知识中，找出最重要的传统生产知识类型（主要指当地独具特色、非常具有技术含量，并符合可持续发展原则的农林牧副渔各业生产知识。如垛田种植技术、稻田养鱼技术、坎儿井浇灌技术等等）；
    （5）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生活知识中，找出数种最具技术含量的传统生活知识（如当地独具特色的服饰制作技术、食品加工技术，传统建筑技术等等），以及传统医药学知识（如民间巫医的正骨术、癔症治疗术等等）。
    （6）从这些村落所有的传统节日中，找出最重要的数种传统节日（传统保持较好的民俗节日，特别是当地独具特色的地方性传统节日）；
    （7）从这些村落所有传统仪式中，找出当地最有名的数种传统仪式（如当地的祭山仪式、官老爷庙会以及花甲宴等比较典型的人生仪礼等等）。 
       19.自然遗产  主要指村落周边优美的自然景观以及独特的自然风物。这些景观的构成有些是历史上自然形成的，有些是在村落形成过程中人为培育或建造起来的（如水口）。重点记录或说明这些景观所反映出的风水观念。
       20.村庄概况  概括说明这些村落的自然环境，形成原故，历史嬗变，主要生产与物产，生活与民俗方式的地域特点，主要物质与非物质的历史文化遗存（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及国家与省市县名录的文保单位与“非遗”要注明），村落的生产、生活与文化现状等。

二，立档过程中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立档调查需要模板或体例，但这并不等于只要我们按图索骥就能获得我们所需要的科学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需要注意这样几个问题，并在正确理念的指导下，完成调查立档工作。
       1.从横向比较中找出属于这些村落的地域标志性文化
       即或不用研究，我们也知道由于历史、地位、物产、地域环境等的不同，每个村落都会有很大差别。而让一个村落从众多村落中凸显出来的唯一办法，就将它的特色发掘出来。这个特色，就是地域标志性文化。如河南省禹州市的神垕镇以烧制钧瓷著称。在那里，人们吃饭用的碗，喝水用的杯，都是钧瓷的，许多窑口的院子都是用烧制钧瓷过程中废弃物垒成。可以说，这里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言谈举止、生产生活、宗教信仰都与钧瓷烧造息息相关。只有抓住钧瓷烧造技艺这个“地域性标志性文化”，才能使这里的地域文化特色凸显出来，从而避免记录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千村一面”问题。
       2.无论记录什么都应该注意到事物间的必然联系
       任何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在《立档调查体例》中，对每个项目进行分别表述，主要是出于调查与表述方便的需要，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要注意到各项目间的必然联系，从而还原出事物的本来面目。如在记录祠堂时要注意到家族与祠堂的关系，记录生产方式时要注意到物产与生产的联系，并将这张“关系网”巧妙地贯穿在所记录的各种文化事项中。
       3.通过图文互补方式勾勒出传统村落的整体风貌
       按《传统村落立档调查田野手册》规定，每个村落最后能进入《传统村落图典》的照片总共也不会超过20张。如在一个有50座祠堂的传统村落中，真正能进入《传统村落图典》的祠堂照片也就是一张。这对于这个村落的祠堂而言，显然不够真实，也不够全面。这时，就需要我们通过文字，将该村落诸多祠堂的建成年代、格局特点等规律性的东西总结出来，从而让读者获取更多的有关祠堂的历史文化信息。

       4.关注各类遗产的存续情况
       《传统村落立档调查》的目的是记录传统村落，特别是其中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自然遗产的存续情况。因此，凡涉及到上述内容时，都应对这些遗产的保护、传承情况及其原因，做出准确的说明和公正的评价。
       5.通过对不同时段文化遗产的关注以展现传统村落的发展脉络
       要注意对不同历史节点上出现的各时段历史建筑的全方位关照。任何村落都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每个时代都会留下其明显的、独具特色的发展印记。这是研究传统村落发展轨迹的重要参考，也是证明传统村落悠久历史的重要见证。通过图文将不同时代建筑所呈现出的不同特点钩沉出来，进而找出这些村落的发展轨迹，应该成为传统村落立档调查工作中的一项重要任务。

湖南省怀化市荆平村入口，一棵倒伏的大树成了这个古村落的天然入口（左上）/成都版《牡丹亭》（右上）/芷江廊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