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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民间的人文情怀——冯骥才新世纪以来的乡村文化遗产抢救保护实践
发表日期:2020年6月10日      来源:      作者:乔晓光

进入21世纪,古老的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型进入快速发展期,国家城市化进程加快,农村人口转向城市、城镇化人口在快速增长。改革开放初期的1978年,农村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是82.10%,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是17.9%,至20世纪末,的城市化水平突破30%。进入新世纪,2011年农村人口首次低于城市人口,降至总人口的48.7%,这标志着城市化进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同时也标志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遗产时代的到来。


改革开放以来有近二亿农民工转向城市打工就业,村落在逐渐的空寂和哀退,一些村落消失了,昔日沉积在村落里的民间文化也随之消失,的农村在发生着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转折性变化。21世纪的前30年是乡村民间文化自发传承时代的衰退期,也是乡村传统文化物种的衰退期,乡村的文化传统正在从内部发生生活方式与生存价值观的变化,随着时代的变迁村社传统进入文化流变期,这意味着昔日由不同民族村庄与农民群体承载与继承的活态文化进入转型的时代,冯骥才正是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开始他的乡村的人文关怀与文化遗产抢救保护实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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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东乡村里,见到从未见过的福字砖,感觉胜似金砖


近百年来的社会发展史中,知识分子与村庄的联系构成了探索社会发展实践的独特文化现象,无论是社会学、人类学,还是民族学、民俗学、民间文学以及民间艺术的研究学者,甚至许多艺术家和作家,都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和村庄发生着密切深刻的关联,他们对村庄生活的介入与实践,延绵着许多人性丰富的感人故事。


上世纪三十年代,费孝通对江苏吴江开弦弓村的发现与开弦弓村活态的乡村生活,成就了他的代表著作《江村经济》,费孝通对开弦弓村的情怀一直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晏阳初在上世纪初20年代落户到了河北定县,开始实现他以推行平民教育启发民智的乡村建设实验。同样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梁漱溟在山东邹平乡村办起了他的“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以此来推动乡村社会建设的实验。


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延安,延安鲁艺的青年艺术家古元响应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深入乡村,采风学习民间艺术,在延安碾庄乡村工作期间,创作了他不朽的木刻作品。同时期,延安鲁艺的青年诗人李季深入“三边”乡村基层任小学教师,陕北的信天游和民间口传文化给了他极大的感动和灵感,他创作了“信天游体”的《王贵与李香香》,成为现代新诗的一个典型。上世纪五十年代,作家柳青落户陕西长安县皇甫村14年,完成了他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创业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靳之林追随古元的木刻艺术之路和延安鲁艺精神,赴延安落户工作13年,他在陕北的乡村发现了民间剪纸这棵古老深厚的文化之树,以此开创了他的本原文化研究的学说。二十一世纪初,在剪纸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世界非遗的传承项目中,靳之林在陕北延川创建了民间艺术生态保护村“小程民间艺术村”。


每一位从事乡村实践的学者或社会活动家,他们都有自己专注实践的村庄,有着自己和乡村社会关联与观察的一方水土。二十一世纪初叶,冯骥才作为“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发起人,2002年在山西榆次的后沟村启动了持续而广泛的民间文化抢救项目,开展了一系列围绕多民族乡村的文化遗产抢救实践。同时,后沟村也成为民间文艺家协会乡村民间文化遗产抢救与保护实践的实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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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的文化普查中发现一个古老的画乡——滑县。入村这天正赶上冷雨浇头,吃了苦头,但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了


冯骥才从一位作家转向乡村文化遗产的抢救保护实践,是个人经历的突变,也是时代选择的必然,冯骥才以他深邃的人文情怀和对大时代变迁的敏感与警觉,他从文学迈向了“农村与农民学”,迈向了村庄生活的“人学”天地,他在编纂写就一部人民的故事之书。综观冯骥才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实践之路,他最初的文化遗产思想萌芽,是随着大的时代变迁而萌生的,他的“文化自觉”是从自己生活的城市中发现文化的衰落与生存困境时开始的。


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新时期文学中“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家,冯骥才以其敏感的社会洞察力和文化反思精神,以及对生活与社会深切的人性关怀创造了他最初的文学影响。冯骥才“伤痕文学”创作中所包含的思想内涵,成为冯骥才社会与人生实践的一个基点,也是他的文学包含进了悲天悯人的平民色彩。因此,当他纵身于时代变迁的“漩涡”时,文化的反思与悲悯升华为对民间乡土的文化情怀,他成为新世纪为村庄而实践的又一个知识分子。对乡村生活的关注也使他发现了民间文化艺术的新大陆。他用坚决的行动在“漩涡”里坚持着自己奋争的使命。作为作家、艺术家、文化学者和社会活动家的冯骥才,在时代民间文化遗产抢救保护的“漩涡”里,发挥着极大的社会影响力与实践能量,他推动了民间文化整体性抢救保护事业的开拓发展,尤其是对民间美术领域比较系统性的基础田野调查与文化抢救记录,都是填补空白式的文化贡献。


冯骥才在最新出版的《漩涡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史》书中,记录了自己文化遗产的心路历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冯骥才的丝路敦煌行使他发现了一个人类的敦煌,他为之发狂,投入到敦煌文化遗产历史的研究写作中,冯骥才发现了敦煌石窟背后让他心灵震撼的一代文化保护者的精神力量。在巴黎,他从雨果《向文物的破坏者宣战》文章中,看到了自己在相似境遇中的使命,一个作家知识分子的文化使命。所以,当2000年津门古依街拆迁时,他挺身而出的抢救保护之举,也成为他真正纵入文化遗产时代“漩涡”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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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漩涡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史》

 

估衣街没能保护下来,但“失败者”冯骥才直面时代的文化遗产保护之途就此开始,他开始关注身边的乡村文化遗产,在天津,冯骥才开始了对杨柳青年画的抢救与古镇传统习俗的恢复。2001年他当选为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开始了他十年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和延续至今的《古村落保护》项目,他的足迹开始走向天南海北的乡村古镇,走向更多的村庄。他带领着民协和社会上更多有人文情怀的知识分子和年轻人,投入到民间文化遗产的抢救事业中。


十多年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冯骥才并没有忽略写作的方式,一方面乡村文化遗产抢救实践成为他日常的生活和工作,成为他写作的一种积淀过程。另一方面他以作家与学者的视野,开始注重传承人口述史的记录写作,让传承人讲好沉积在心中最后的文化故事。他开始组织力量,对不同地区代表性的民间艺术传承人展开了深入的口述史调查,十四卷的《木版年画传承人口述史》,就是对全国各地木版年画产地代表性传承人进行的比较系统的口述史记录。作为作家的冯骥才因为民间文化遗产的抢救停下了写作,但对乡村民间文化和生活的持续田野,对传承人口述内心的了解,也在滋养和坚定他作为作家的胸怀与视野,日常生活里普通人的故事不断被他发现,成为他写作的灵感与“故事源”,如今冯骥才又在迎来他新的文学写作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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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在普查中发现了天津杨柳青镇南宫庄子唯一活态的

“粗活”年画艺人王学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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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2005年雨中抢救武强年画时的情景


今年年初冯骥才推出了他的文学新作《俗世奇人全本》,这部有浓厚平民色彩和生活底蕴的新作,实际是冯骥才20多年对生活发现的积淀与呈现,与生活的偶遇相识成为冯骥才写作的起点,他的写作带有民间文学中即兴讲故事的成分,这是才能的表现。而冯骥才小说的叙事风格及语言魅力,带有他平民色彩视角的地方感叙事特色与生活特征。冯骥才的小说中蕴含着天津人独有的幽默、爽直以及语言的简洁和善言,他对自己生活的天津有着情有独钟的“津味感”。无论是历史和习俗,以及百姓的日常生活,天津的一切成为冯骥才作为作家的写作家园,他也生活在他的写作之中,也是在发现自己内心朴素中的神奇,发现雅俗文化之间的融通与变奏。


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也是一个生活在平民中并写作平民生活的奇才,他发表的第一本小说《底层的珍珠》,就是以交谈对话的方式讲述了普通老百姓的故事,小说的大众化的语言和布拉格式的幽默及他对普通人的生动描写,为当时的捷克文坛带来了令人感动的清新之风。赫拉巴尔随后出版的小说《巴比代尔们》,也是在写那些即使身处灰暗也“善于从眼前生活找到快乐”的人们。无论什么时代也无论在哪个国家,总有一些发现生活的奇才作家,他们关注平民写作,关注生活中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切身的生活永远是他们创作的母本,他们是发现生活的天才,也是讲述普通人故事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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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西南部一个侗族的鼓楼里


一个普通的村庄究竟有多大能量,吸引了如此众多著名文化学者和知识分子的关注和驻足,我想这也正是乡村乡土的文化魅力和社会与人性纯朴真性的所在。漫长的封建文化史已习惯了从帝王将相和官史典籍中来认识,浩瀚的古史典籍中,散存记忆着一个复杂而又深奥的,我们的物质遗产与文物珍宝同样如此。但我们还有一个几千年文明没有断裂的活态文化传统,这个传统不在书籍文字中,就活在这些具体的村庄与族群之人的生活中,的多民族乡村记忆和承传着活态的文明。


村庄是一条文化的河,村庄是人的延续,也是自然和文化的延续,村庄里不仅延续着不同民族古老的文明香火,还记忆着每个民族最真切的生活常识。应当说,我们民族文化多样性的基因就遗存在这宛如星河的自然村落里,每个村庄里生长着一棵属于自己的文化之树,几百万个村庄形成了辽阔的文化丛林,这个丛林里沉睡蕴藏着我们民族几千年丰富多彩的文化物种,也隐喻和昭示着一个最现实和最有历史感的,村庄也关乎着我们的未来。


村庄的意义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所提供的社会多面性、文化的混生性与民族根性,以及村庄里呈现出来的地域文化方式与情感思维都远远超出了通常知识的判断,所以,钟敬文晚年在谈到民间文化时说:我们不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要多的多。


古老漫长王朝更迭的历史不断在消失,而村庄这一出古老的生活之戏,年复一年的在依着它的本能和信仰重演着。因此,知识分子在村庄里的实验,不仅是乡村社会的文化建设,其本质意义是在于探索社会与国家的未来发展。在村庄与国家之间,文化先觉的知识分子把脚踏在了村庄这片最具“现世精神”的土地上,知识分子在农民这个最底层的社会群体中,开始实现他们对国家未来的理想。村庄的发展和农民生存精神的提升,才能使真正的强大起来,这是近百年来回响在乡村大地久盛不衰的文化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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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闽西土楼前,与原住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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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中花瑶的村寨里有位老村长,上世纪大炼钢铁时曾用

生命保护住寨中上百株参天古树,被人称作“古树保护神”

冯骥才对他说:“我给您点烟,您是我师傅。”

 

从新世纪初后沟村开始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以村落田野调查为基础;以民间文化遗产多类型为抢救主体;以数字化与文本搜集整理为方式;以古村落保护为可持续价值观。从十多年前后沟村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开始,民间文艺家协会在冯骥才的带领下,已出版《民间木版年画集成》、《民间剪纸集成》、《民间泥彩塑集成》、《唐卡文化档案》等多卷本文化遗产专集。同时也开展了涉及全国的古村落保护、民间文学数字化工程。还有许多和多民族节日相关的民间文化传承与保护活动。许多有代表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类型也在民间文艺家协会的推介和带领下走向世界、传播海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回顾改革开放初期,有将近四百万个自然村落和近七十万个行政村,如今已消失了近一半,每年有上万个村落消失,每天有七十个村落消失,专家们如是说。新世纪村庄的终结时代在开始,今天的农民工正是游离在村庄与城市之间的“候鸟”式人群。村庄的核心是族群的人,人依附的是土地。如今,村庄逐渐在“空心化”,土地在流失,农业生产劳动的价值在衰退。村庄里许多具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的文化物种也在衰退、消失与流变。今天,知识分子与村庄的命运依然没有终结,冯骥才倡导知识分子的文化先觉,其意义也在于知识分子与村庄的命运依然连结着国家的未来和社会的祥和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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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大地震时,冯骥才到绵竹看望年画老艺人陈兴才(中)

陈兴才老人现已辞世

 

今天的后沟村也在变化,发生着与其他村庄同样的变化。但后沟依旧是一个活着的村庄,冯骥才依旧在坚持着他对后沟村的关注、保护,以及和村民们共同探索实践这个村庄的延续方式。冯骥才对后沟村的观察、研究与实践,以及他继续坚持的古村落保护、民间木版年画申遗,以及藏族唐卡艺术的发掘梳理与编纂出版等系列工作,这些都是在抢时间记录着这些濒临流变消失的民间文化遗产。冯骥才已经成为一个“冯骥才文化现象”,他对民间文化坚守的意义在于:村庄仍然是我们今天现代化发展绕不过的一个开端。


2020年4月12日写于北京艺术驿站8号工作室


本文选自《民艺》2020年第3期

作者:乔晓光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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